2025年3月19日，北京入春，時間比常年早了7天。
溫暖而干燥的春季，是花粉癥患者的“噩夢”。涕淚滿面、水泥封嗓、咳嗽不止、眼癢難耐……對圓柏花粉避之不及的市民，在變態反應科、呼吸科、鼻過敏科、眼科門外排成長龍。
今年的花粉過敏癥狀真的比往年重嗎？春季“感冒”為何總也治不好？砍掉圓柏是不是最后的絕招？近日，新京報記者探訪了北京世紀壇醫院變態反應中心。
3月25日下午，北京世紀壇醫院，變態反應中心主任王學艷正在出診。新京報記者 戴軒 攝
花粉過敏，要不要停課休學？
17歲的小梅，正因過敏陷入“上學還是休學”的困擾。
小梅是一名典型的花粉癥患者，從小就有過敏性鼻炎，近年來發展為哮喘。3月25日下午，難以忍受過敏發作的小梅從學校請了假，被爸爸帶到北京世紀壇醫院。
坐在椅子上，小梅一直垂著頭，沉重的呼吸音聽著很是費力，說起話來沒什么勁兒，其間需要不時停頓一下換口氣。
小梅的爸爸介紹，最近兩周開始，小梅的癥狀明顯加重，只有不到一半的時間能去學校，前一天更是剛去三節課就受不了了。高二學業壓力大，連老師都建議，不如讓孩子好好治療，養好身體再回學?！，F在，全家人為這事兒已分成“兩派”，有希望小梅暫時休學，在家躲過過敏季、接受脫敏治療的，也有希望小梅一邊上學一邊治療的，小梅本人最擔心的則是次日的體育考試能不能參加。
“花粉過敏，不建議劇烈運動，你現在處于氣道痙攣、高敏狀態，去戶外吸進花粉更加難受，要盡量在室內待著。”該院變態反應中心主任王學艷對她說。
根據檢查結果，小梅對圓柏和霉菌過敏。王學艷介紹，這兩種過敏原都在春季發生或活躍，因此小梅才出現反應加重的情況。通風除濕有利于緩解霉菌過敏，但圓柏花粉會被吹入室內，因此春天只能門窗緊閉，這限制了防控過敏原的手段。
“等花粉季過去，她的情況會好一點，到夏天室內通風了，保持一個干燥的環境，也能控制霉菌生長。孩子的身體比學業重要，可先在家休息一周看看。”王學艷說。
在小梅離開診室之前，王學艷又提醒了一句，霉菌過敏的患者，醬油、醋、腐乳、泡菜、木耳、蘑菇一類的食品要少吃。小梅爸爸一拍腦門：“這孩子平時特喜歡木耳、蘑菇，能吃一大盆?！?/p>
“春和景明，氯雷他定”
“春和景明，氯雷他定。”隨著春天到來，關于過敏的這一話題便在社交平臺上熱了起來。
3 月11日，北京市氣象服務中心通過花粉監測預報平臺發布消息稱，北京春季花粉季已經開始，楊柳科、柏科花粉接踵而至。之后，城市的花粉濃度逐步走高。在網上，很多網友拍下了天壇公園、清華北大校園內柏樹花粉如同沙塵暴一樣被吹揚至半空的驚人畫面。最近接連數日，北京花粉濃度達到5級“很高”級別。
變態反應科、呼吸科、耳鼻喉科、眼科也排起了長龍。
北京世紀壇醫院變態（過敏）反應科建立于1982年，2005年成為北京市屬醫院唯一的變態反應獨立專科，并逐漸發展為國家臨床重點?？啤?012年成立變態反應中心，有特聘專家32人。3月25日這一天，該科室的門診患者數達到600人左右，特需門診也一直開到門診樓鎖門。
北京世紀壇醫院變態反應科的桌子上放著多張過敏患者的檢查單。新京報記者 戴軒 攝
來到變態反應科，患者一般要回憶病史和生活史，醫生對其癥狀進行鑒別診斷，譬如是否有季節性特征、是否接觸特定物質后發病。隨后通過過敏原檢測和相應篩查進行確診，醫生再根據診斷結果選擇不同藥物予以治療。
“今年花粉濃度高，患者的癥狀相比去年較重，這和氣候有很大關系?！蓖鯇W艷告訴記者?？諝庵械幕ǚ蹪舛扰c天氣聯系緊密，溫暖的氣候會令植物花期提前到來，春季過敏季也如期而至；一場春雨、一場大風、一次寒流霜降，可以降低花粉濃度；一次雷暴，又可能立即造成嚴重的過敏反應。相比往年，去年底至今北京溫暖而干燥，恰恰有利于花粉生產與播散，而隨著全球變暖，未來的形勢也未必樂觀。
“今年班上很多學生過敏，之前沒這么多。她以前癥狀也沒這么重?！毙∶返陌职终f。除了車輛限號的日子，其余時候他都開車接送小梅，就為了減少戶外暴露時間，但畢竟不能完全隔離花粉。
王學艷在臨床上注意到的另一個現象是，很多花粉癥患者的眼睛癥狀比呼吸道癥狀更為明顯，因為戴口罩已逐步成為人們自我防護的下意識舉措，而戴護目鏡還沒有，出現了眼癢、眼部腫脹等情況的患者，應當注意同時保護眼睛。
3月25日，北京世紀壇醫院變態反應科，王學艷正在為一名患花粉癥的小男孩檢查眼睛。新京報記者 戴軒 攝
感冒還是過敏？總也分不清
六歲的嵐嵐最近發生腸套疊，在兒科醫院，醫生懷疑嵐嵐可能是食物過敏，一家人便帶孩子來到了世紀壇醫院變態反應科，果然測出嵐嵐對豆制品、蒿草等物質過敏。
在陪診時，嵐嵐的母親戴著口罩，不時咳嗽，說自己最近可能感冒了。王學艷問了她幾個問題，覺得她不像是感冒，倒像是花粉癥，建議她順便一起測個過敏原。嵐嵐母親最初不太上心，覺得自己癥狀不重，但最后果然也測出了春季花粉過敏。
將感冒和過敏混淆是臨床中常見的誤區。
25日上午，一位70來歲的女性來院就診，由于最近出現了呼吸道癥狀，她先去了社區醫院，全科醫生認為她是細菌感染導致的感冒，給她用了消炎藥，結果十來天無好轉，癥狀還越來越嚴重。老太太心生疑慮，在媒體上看到專家科普花粉癥，這才來變態反應科確診了花粉過敏。
還有一名患者三年前就有春季過敏癥狀，但始終當作感冒治療，直到實在受不了去變態反應科就診，才發現自己是花粉癥。
“花粉癥5年，有37.6%的概率進展為季節性哮喘；花粉癥9年，發展為季節性哮喘的概率接近50%，一定是越早介入越好。不管是患者還是基層醫生，都要對這個病有些認識，它并不難分辨。”王學艷說。
誠然，也有是感冒而非過敏或者感冒疊加過敏等情況。當日就有一位年輕男性自述過敏癥狀嚴重，眼睛癢、流鼻涕、嗓子不舒服，但吃了兩種抗過敏藥，癥狀都沒有完全控制住，最近還伴有發熱、咽痛的情況。王學艷分析，他可能同時有花粉癥和呼吸道感染，需要通過過敏原檢測、核酸檢測來進行診斷。
一名患者頻繁出現不明原因的舌頭水腫，進行了多種過敏原檢測，目前還沒有明確病因。新京報記者 戴軒 攝
應對過敏有什么招？
應對過敏的手段可以分為三類：環境控制、對癥治療、對因治療。
環境控制即明確過敏原、回避過敏原，就像小梅要盡量待在室內與干燥的環境中。根據《中國變應性鼻炎診斷和治療指南（2022年，修訂版）》，對花粉過敏的患者，在空氣中花粉濃度較高的季節進行戶外活動時，最好避開致敏花粉播散的高峰期，以減少癥狀發作。在自然暴露于花粉的環境中，使用防護口罩、防護眼鏡、鼻腔過濾器、花粉阻隔劑及惰性纖維素粉等可減少致敏花粉吸入鼻腔或與結膜接觸，緩解鼻、眼癥狀。
在對癥治療方面，過敏性鼻炎的常用治療藥物分為一線用藥和二線用藥。其中，一線用藥為首選推薦藥物，包括鼻用糖皮質激素、第二代口服和鼻用抗組胺藥、口服白三烯受體拮抗劑等；二線用藥在一線用藥無效或有禁忌時使用，包括鼻用減充血劑、口服糖皮質激素、肥大細胞膜穩定劑、鼻用抗膽堿能藥物等。
其中，鼻腔鹽水沖洗是一種安全、方便、價廉的治療方法，具有稀釋黏液、改善黏液纖毛清除功能、減輕黏膜水腫和減少鼻腔鼻竇中的過敏原負荷等作用。目前在臨床使用的鼻腔沖洗裝置和方法主要有鼻腔灌洗、噴液和霧化等，沖洗液包括生理鹽水等種類。鼻腔沖洗可作為妊娠期的替代療法。
近年來，生物制劑也在臨床中有較為廣泛的應用，如奧馬珠單抗、司普奇拜單抗等，但不推薦在妊娠期使用。
免疫治療是對因治療的一線方法，對過敏性鼻炎具有長期療效，且有可能改變疾病的自然進程，預防過敏性鼻炎發展為哮喘，減少產生新的致敏。目前臨床常用的過敏原免疫治療方法有皮下注射法（皮下免疫治療）和舌下含服法（舌下免疫治療），分為劑量累加和劑量維持兩個階段，總療程為3-5年，推薦使用標準化過敏原疫苗。
此外，免疫調節治療也可起到不錯的效果。王學艷介紹，2023年，內蒙古有400例過敏性鼻炎的病人在花粉季節前6-8周使用脾氨肽口服溶液，雷暴哮喘事件發生時，急診連夜涌入大量患者，而這400例病人免于前往急診就醫。
雖然有較多醫學手段，但因個體差異和藥物副作用，患者應當注意在醫生指導下選擇性用藥。比如，不建議患者自行長期使用二代藥物；鼻部癥狀應首選鼻噴劑和二代抗組胺藥物以降低副作用；抗組胺藥物要定期交替使用；減充血劑不能長期使用以避免藥物性鼻炎；6歲以上可考慮免疫治療，在花粉緩解期之后啟動脫敏等。對于頻繁出差、無法適應長期注射脫敏的人群，則可能要調整方案。
引發“眾怒”的圓柏，及隱秘的致敏軍團
其實，對圓柏致敏的抱怨早已有之，今年聲討愈烈，不少人通過網絡發聲，希望砍掉圓柏。漸漸，網絡上形成“砍樹派”和“保樹派”之爭。
在過敏群體日漸增長的當下，一個城市應當種植什么樣的植物，是園林等多部門需要慎重思考的問題。但從醫學視角看，砍樹未必是“抗過敏”的絕招。
3月19日，紅領巾公園，工作人員對路側的檜柏灑水噴淋，以減少花粉飄散量。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導致過敏的原因有很多，圓柏只是其中一個，砍了圓柏也無法杜絕過敏?！蓖鯇W艷告訴記者，就以春季花粉來說，除了圓柏，楊樹、榆樹、洋白蠟、梧桐、樺樹也是常見致敏原。她曾接診過一對父子，兒子對圓柏和柳樹過敏，每年從驚蟄開始發病，父親對懸鈴木、樺樹等過敏，早春癥狀不重，晚春癥狀加重。在臨床上，同時對多種花粉過敏的患者也非常常見。
此時不過敏，也不意味著來日不過敏。有多位患者告訴記者，自己早先并沒有過敏問題，是從近兩三年才開始出現癥狀；還有的患者稱，為了避開花粉癥，自己做過免疫治療，嘗試過換到南方城市，但都是短期見效，后來又發現了新的過敏原。有專家解釋，過敏有累積效應，一開始沒有癥狀，隨著接觸過敏原的時間變長，人體會像突然打開閘門一樣出現反應，且會逐漸加重。
植物花粉由于其季節性特征容易引發關注，日常生活中還有許多常年存在的過敏原，如霉菌、塵螨等。一位女患者稱，最近一年她開始患鼻炎、嗓子癢，尤其到了夜里最為明顯，常常在一兩點癢醒，藥物雖然見效，但不是特別明顯。王學艷告訴她，這可能和塵螨過敏有關，因塵螨繁殖迅速，長期存在于居住環境中，且夜晚更加活躍，如果每天入睡時接觸到枕頭、被褥中的塵螨，可以導致癥狀發作。
致敏原也可以不是花粉或生物。
王學艷回憶，自己曾接診過“對女兒過敏”的患者，母親每次心臟病、呼吸困難發作都和接觸女兒有關，還曾險些喪命，為此不得不將女兒過繼，多年后才發現，母親是對女兒常使用的香水過敏；還有患者對自己家過敏，開窗通風、打掃衛生也不能解決，但租房住就沒問題，為此還換過一次房子，回家仍舊發病，還曾因此流產，后經詳細追查和檢測，才發現患者是對一種裝修材料“丙烯酸樹脂膠粘劑”過敏。
五十多年從醫經歷中，對麻雀肉過敏、對桑蠶絲過敏、對金屬鎳過敏，甚至對精液過敏的病例不斷刷新王學艷對疾病的認知。人類究竟對多少種物質過敏？或許到現在也說不清。王學艷還給患者的寵物狗治過病——過敏不僅是人的專利，小動物也會過敏。
回到圓柏與過敏的問題上，她認為，可以通過花粉期前修剪樹木、停止種植圓柏雄樹等折中的方式治理。而現代人或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隨著城市化進程與環境的變化，過敏問題在未來或將越來越突出——發達國家已經歷了這樣的趨勢。個體能做到的是提高對過敏疾病的認知，學會正確的應對方式，及時有效地保護自己。醫學界也要加強變態反應科的學科建設，開展規范化診療，加強百姓科普宣教，對過敏性疾病做到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防治結合以免嚴重后果發生。
■ 貼士
抗過敏一線用藥與二線用藥
一線用藥（首選推薦）：
鼻用糖皮質激素
代表藥物：糠酸莫米松、丙酸氟替卡松、布地奈德等。
作用：直接作用于鼻腔黏膜，抗炎、減輕鼻黏膜腫脹，緩解鼻塞、流涕、打噴嚏等癥狀。
特點：療效顯著，安全性高，適合長期使用（需遵醫囑）。
口服抗組胺藥
代表藥物：西替利嗪、氯雷他定、地氯雷他定等。
作用：阻斷組胺與受體結合，快速緩解打噴嚏、流涕和鼻癢，對鼻塞效果較弱。
特點：起效快（1-3小時），副作用少，適合輕度至中度癥狀。
外用抗組胺藥
代表藥物：氮卓斯汀、奧洛他定等。
作用：直接作用于鼻腔，緩解鼻癢、打噴嚏和流涕，對鼻塞有一定效果。
特點：起效更快（15-30分鐘），局部副作用少。
白三烯受體拮抗劑
代表藥物：孟魯司特鈉等。
作用：阻斷白三烯介導的炎癥反應，減輕鼻塞、流涕癥狀，尤其適用于伴有哮喘的患者。
特點：口服方便，可單獨或與其他藥物聯用。
生理鹽水/海鹽水沖洗
作用：清除鼻腔內過敏原、分泌物，減輕鼻黏膜炎癥，緩解鼻塞。
特點：安全無副作用，可作為基礎護理長期使用。
二線用藥（一線用藥無效或有禁忌時使用）：
鼻用減充血劑
代表藥物：羥甲唑啉、賽洛唑啉等。
作用：收縮鼻黏膜血管，快速緩解鼻塞。
注意：兒童2-3天，成人連續使用不超過7天，長期使用可能導致藥物性鼻炎。
口服糖皮質激素
代表藥物：潑尼松、甲潑尼龍等。
作用：強效抗炎，緩解嚴重鼻塞、流涕等癥狀。
注意：僅短期使用（通常≤7天），長期使用副作用較多（如激素依賴、骨質疏松等）。
肥大細胞穩定劑
代表藥物：色甘酸鈉、尼多克羅米鈉等。
作用：穩定肥大細胞，減少組胺釋放，預防過敏癥狀。
特點：起效較慢，需提前使用，適合輕度癥狀或預防發作。
抗膽堿能藥物
代表藥物：異丙托溴銨等。
作用：減少鼻分泌物，緩解流涕癥狀。
特點：對打噴嚏和鼻塞效果有限，主要用于流涕明顯的患者。
用藥建議：輕度癥狀，可單用鼻用糖皮質激素或抗組胺藥；中重度癥狀，鼻用糖皮質激素聯合抗組胺藥或白三烯受體拮抗劑。
新京報記者 戴軒
編輯 劉夢婕 校對 李立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