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9日，北京紅領巾公園，圓柏的花粉藏在金黃色的雄球花中。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看一眼鼻黏膜就充血了！”
據新京報報道，目前北京大部分地區柏科花粉達到濃度高峰期，尤其是天壇公園和香山公園的圓柏花粉爆發，更是在社交平臺上鬧得沸沸揚揚。
在一些市民發布的視頻畫面中，大風揚起時，圓柏冒出大量黃色煙霧，被網友笑稱，漫天花粉“可視化”了。天壇公園黃煙彌漫，讓一些不明實情的市民以為是樹林著火了，甚至還驚動了消防隊。
香山公園的情景也差不多，附近居民在院子里停了一夜的汽車玻璃上，也堆積著厚厚一層圓柏花粉。
對過敏人群來說，花粉爆表這段時間像是進入了人生的黑暗階段。花粉過敏，究竟怎么破？
不只是圓柏花粉造成過敏
北京這次花粉季過敏的人數有多少，跟以前相比有什么變化，目前尚無確切的數據。
但據報道，隨著花粉高峰期到來，全國過敏藥物需求量持續提高，3月下旬以來，僅某網上藥店北京相關過敏藥品搜索量就環比增加了330%，位列全國第一。從用藥需求情況看，北京這次花粉過敏還是比較嚴重的。
為此，整個園林行業的人員都忙碌起來了，除了給柏樹噴水增濕，同時也剪除一些花枝，以控制花粉散播。
然而，一通“洗剪吹”下來，收效卻并不明顯。這些散發花粉的柏樹一般都是成年大樹，高則8-9米，低也在5米左右，要想將其雄花枝全部剪除，談何容易。而且，真都剪了，這棵樹基本也不成樣子了。
也有專家提議用生長激素來治理，抑制圓柏花芽分化。此前，這一措施確實取得過一些進展，奈何操作起來較麻煩，對樹體也有負面影響，而且成本較高，一直未能推廣應用，僅限特殊環境下少量使用。
其實，春天很多風媒花的花粉都容易造成過敏。在北方，除了圓柏，還有側柏、楊樹、榆樹、榛子、白樺、桑樹、銀杏、水杉、粗榧、松樹等很多樹種的花粉都能導致過敏。在秋天，則有葎草、蒿子之類。
此次北京花粉大爆發，應該跟剛剛過去的暖冬有關，致使圓柏開花提早，加上沒有持續的大風天氣，更容易集中在晴天噴發。而應對花粉問題，除了短期給樹“洗剪吹”，長期也還有不少事情可以做。
花粉問題需更多深入討論
有人說，園林綠化、植樹造林應以人為本，既然圓柏花粉給人們帶來這么多的困擾，就該采取斷然措施，盡快清除這些樹木，還環境以和諧安寧。
但也有不少人持不同意見，認為過敏畢竟只是短時間的事，也僅涉及少數人。而且，也不是今年才有花粉，人類幾千年都這樣過來了。
這讓筆者想起，2021年4月，北京園林學會的理事們在群聊時發生的一場激烈碰撞，主題就是關于圓柏的花粉問題。
一些專家認為，圓柏一類樹種已嚴重危害人類健康，對人居環境造成嚴重傷害，應盡快出臺措施，在幼兒園、養老院等區域盡快砍伐圓柏一類樹種，其他區域也要嚴格控制，禁止種植花粉污染的樹種。
而另一些專家則認為，花粉過敏屬于個體和小群體事件，跟人感冒頭疼一樣，是人類機體對環境的一種反應。樹木遠比人類來到這個世界要早，人類不應站在主宰者角度粗暴對待樹木，甚至不遂人意就予以消滅。
這些專家建議，在搞清楚樹木花粉導致人體過敏的真實原因和機理之前，還是應當以加強個人防護和治療為主要應對方式，不宜簡單采取砍樹的極端方式。
盡管雙方最后也沒能形成共識，但這樣的思想碰撞令人深思。想不到，如今這事又成了輿論熱點，也再一次凸顯了就此問題展開公共討論的必要性。
▲2025年3月19日，北京紅領巾公園，工作人員對路側的圓柏灑水噴淋，以減少花粉飄散量。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非古樹名木都可逐步更換
首先應當說，無論從植物學還是環境學角度，柏樹都沒有錯。圓柏也好，側柏也好，都是非常優秀的樹種，在綠化美化地球家園、維護生態系統平衡方面，發揮過非常重要的作用。
圓柏又名檜柏，屬于雌雄異株植物，也就是分“公母”，花粉則是雄性植株散發的，春季散粉是其為了傳宗接代的自然現象。圓柏花粉量巨大，一棵成年大樹能散發上億粒花粉。作為風媒植物，圓柏的花粉又很輕，隨風能散播到數百公里外。
圓柏抗旱、耐瘠薄，可以在缺水的地方生長成活，且碧綠蒼翠，四季常青，挺拔直立，不但是綠化美化、荒山造林的好樹木，其木材、葉片、球果、種子也都有用。
因此，當時在城市里選擇種植柏樹也沒有錯。人類對于自然的認識是逐漸進步的，畢竟，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如何盡快綠化國土，保持水土，抑制揚塵，才是主要矛盾。
現在人們的環境要求更高了，采取積極措施，為時也未晚。比如，逐步推廣、換種雌株圓柏，就能解決花粉污染致敏的問題。只要不屬于古樹名木，都可以有步驟、有計劃地進行更換。
對于新建園林工程項目，則可實行雄株禁入政策。但是，要想實現這一目標并不容易，需要建立起相應的規則和檢查機制，組織專業苗圃生產雌株圓柏，并從源頭進行管理，堵住雄性圓柏進入城市園林的渠道。
比如，因為楊柳飛絮問題，北京在上世紀70年代就開始嚴控毛白楊雌株進入城市，但后來市場體量大了，一些來路不明的楊樹乘虛而入，造成飛絮問題至今仍然存在。這也提醒，必須堵住不合規苗木進入的途徑，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日本經驗有參考借鑒價值
事實上，被同樣問題困擾的國家也不在少數。比如日本，在“二戰”后，為了綠化國土，種植了大量樹木，國土綠化面積高達70%。在綠化過程中，日本柳杉和日本扁柏由于直立挺拔、木材優良被選為造林樹種。
20多年后，這些樹木逐漸長大。到1964年，日本就報道了第一例由日本柳杉和日本扁柏導致的柏樹花粉病。自此一發不可收拾，過敏人群逐漸增多。
1986年，日本政府開始采取措施，針對針葉樹花粉癥采取預防措施，卻也未能減緩花粉癥增長的趨勢。據日本耳鼻喉專家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1998年花粉癥的患病率為19.6%，2008年則上升到29.8%，2019年更達到了驚人的42.5%。
所以，即使沒有疫情，在日本大街上也隨處可見戴口罩的人，每年治療柏樹花粉病和相關疾病的總費用超過30億美元。柏樹花粉過敏，在幾十年內便成為了日本全國性社會問題。
為了應對花粉過敏的“嚴重事態”，2023年時任首相岸田文雄召開部長級會議專門討論對策，并將各項措施納入年度經濟政策藍圖中。
一方面，日本政府承諾采取措施增加免疫治療藥物的產量，以緩解過敏癥狀，確保滿足100萬人的供應能力；另一方面，則利用超級計算機和人工智能來提高花粉預報的準確性，進一步加強氣象廳的信息能力。
更為重要的是，日本政府計劃在未來10年內減少約20%的柳杉種植面積，每年砍伐7萬公頃的樹木，爭取在10年內將超過90%的幼年柳杉替換為花粉釋放量較少的其他樹種。
此外，日本政府還承諾鼓勵房屋建筑商更多地使用來自國內的柳杉木材來建造房屋，以減少成樹存量；鼓勵企業單位采用遠程工作模式，減少人員的花粉暴露，同時建設全國性信息網絡，預測花粉并進行精確傳播。
科學家們則不斷開展科技創新，研發用于替換柳杉和花柏的樹種，比如培育雄性不育、不產生花粉的柏樹等。科學家們還發現一種可以導致花粉敗育的真菌，只要用真菌感染樹木，就能防止產生花粉。這些努力都將在不久的未來見到成效，也值得參考借鑒。
▲2025年3月14日，北京天壇公園北門，貼心擺放著“花粉過敏及防護小知識”提示牌。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北方城市也可多種落葉樹
就像人無完人一樣，樹木也并沒有所謂完美的樹種。
就拿北京常見的樹木來說，槐樹樹齡長，易栽培，能適應城市的復雜條件，樹蔭濃密，姿態優美。可是，槐樹容易生尺蠖，很多人不喜歡。欒樹是鄉土樹種，耐寒，花果都美，卻容易長蚜蟲。
其他如油松、側柏、泡桐、楊樹、柳樹，也都很美，但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也都有這樣那樣的人不喜歡。圓柏花粉是個麻煩，但造成花粉過敏的樹種卻遠不止是圓柏。
因此，作為城市，應當堅持什么樣的綠化美化原則和方向，來服務社會和生態的可持續發展，是一個頗值得討論的問題。
多年以來，北京作為北方城市都在追求“綠”，而松柏等樹木就能四季常綠。實際上，北京溫帶大陸性氣候的特點就是四季分明，可以說四季分明就是北京的特色和美麗所在。因此，松柏的花粉困擾可能也是一個提醒，北方城市也可以多種一些落葉樹。
對于四季分明的城市來說，多種一些落葉樹，可能也更科學。因為，夏天需要蔭涼，冬天需要陽光，而落葉樹的優點恰恰就是夏天能遮蔭、冬天不遮光。
加強花粉監測預報很必要
在公共服務方面，建立完備的測報系統，加強花粉的監測預報，為市民提供花粉過敏的預警，十分必要。
研究數據表明，受全球變暖的影響，不少地區都出現了花粉爆發時間提前和花粉期延長的情況。比如，美國氣象學家在最近一份報告里就說，隨著溫暖的天氣開始覆蓋美國大部分地區，今年美國39個州的花粉數量可能會超過歷史平均水平，并敦促人們為此做好準備。
有了花粉濃度的準確數據，個人就可以決定采取合適的策略，來應對花粉過敏。比如，在花粉高峰期或花粉濃度高的日子里，主動限制戶外活動就有助于減少過敏的可能性。所以，監測發布花粉濃度數據，是管理花粉過敏的關鍵策略。
當然，對花粉過敏用藥與治療，醫保能否擴大覆蓋范圍，也可以作為公共服務的一部分予以探討。
而應對花粉困擾，科技創新也當大有作為。一方面，希望醫學不斷發展，盡快找到新的方法來對付花粉過敏；另一方面，希望林業和園林工作者，能加快科技研發，用技術手段來解決花粉難題。
這方面，我國目前也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比如，蘭州大學資源環境學院研究員馬軒龍團隊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就為花粉過敏問題提供了新的解決方案和管理策略。
據了解，該科研團隊通過整合衛星觀測、花粉采樣器、環境DNA和醫療健康大數據等多種數據來源，可以全面評估氣候變化和城市化對花粉模式變化的影響，進而為城市公共衛生管理提供科學依據。高分辨率衛星數據，不僅提供了詳細的城市及周邊區域植物物種的空間分布情況，還可以準確監測花粉季節的起止時間。
這都是科技進步帶來的好消息。說不定，未來，無人機就能幫我們去清理花粉，甚至將花粉“變廢為寶”利用起來，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小貼士·花粉期個人防護建議
對于容易花粉過敏的人群，加強自我管理，特別是遠離過敏源，可能是能立竿見影的事。
一、現在就開始監測或關注所在地區的花粉濃度預報，在花粉濃度高時避免戶外暴露。花粉濃度往往是在中午時達到峰值。
二、花粉期，不要試圖在氣溫開始回升時打開窗戶，無論在家中還是汽車里，都可以使用新風系統來過濾空氣中的花粉或霉菌孢子等污染物。
三、經常更換家中或者辦公室的空氣凈化器濾芯，尤其是在花粉濃度較高的時候。同時，可以選擇等級高的空氣凈化器以獲得最佳效果。
四、在進入房屋之前清潔鞋子，然后脫下鞋子并存放在門邊，盡可能將花粉和其他過敏原留在外面。如果長時間在戶外，進入房屋則建議更換衣服并及時清洗。不要將床上用品或衣服掛在戶外晾干，避免將更多的過敏原帶入室內。睡前淋浴，可以清潔身上或頭發上的花粉。
五、注意保護眼睛，在戶外時戴上太陽鏡就有助于減少眼睛接觸空氣中的花粉。
撰稿 / 趙世偉（北京市園林綠化科學研究院教授級高工，博士）
編輯 / 何睿
校對 / 陳荻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