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拆盒分享”的名義發布香煙展示視頻,視頻中標明“網上買的‘口糧’”“半價”等字樣,只要有人在評論區留言詢問價格和購買方式,馬上就有人私信邀請加好友,引導網友在私信里交易香煙。


近日,記者調查發現,此類隱晦傳播煙草內容、誘導線上煙草交易的短視頻在各大社交平臺很活躍。

 

借“拆盒視頻”做香煙生意,有人疑似被騙

 

近期,社交平臺上出現了銷售低價煙的亂象,賣家借助“香煙拆盒”視頻,在評論區尋找買家。

 

所謂“香煙拆盒”,就是對知名品牌香煙進行拆盒、展示。這類視頻一般不超過20秒,發布者將香煙稱作“口糧”,標題打上“日常拆盒分享”“無不良引導”等標簽,并聲稱香煙是網購的,價格便宜,“半價”“一年可省一間房”。


社交平臺上的“香煙拆盒”視頻。網絡截圖


這樣的視頻吸引了不少煙民在評論區留言:“多少錢”“怎么聯系”“在哪買”。視頻作者很少對此回復,只是點點贊,但底下會有許多香煙賣家回復,他們往往不直接回答問題,只表示私信聯系。


謝先生就通過這種方式買過兩回煙。今年2月,他在網上看到有“香煙拆盒”的視頻,就在評論區問購買渠道,隨后有人主動來聯系?!拔覐乃莾嘿I了一條芙蓉王,180元,店里要賣230元到250元,價錢便宜不少,抽起來味道也差不多。”當時對方很熱情,付款當天就發了快遞單號,煙也很快收到。

 

3月10日,對方又來主動推薦低價煙,只需450元就能買到一條市場價上千元的貴煙國酒香。謝先生付了錢,可直到3月16日,賣家都沒有發貨,他覺得自己被騙了。謝先生每天詢問,對方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敷衍拖延,甚至對他進行謾罵。

 

這次付款時,對方發來好幾個收款碼,謝先生都付款失敗,系統曾提示有詐騙風險?!爱敃r也沒想太多,因為他說自己是賣假煙的,這種情況很正常,讓我給他分次發紅包?!?/p>

 

記者在某社交平臺看到,一則寫著“進口口糧最后一波”的短視頻中,發布者展示了一款正規煙草經銷店里售價500元一條的香煙。記者在該視頻評論區問價后,當晚就有十余人主動聯系,向記者推銷遠低于市場價的香煙。


某社交平臺上一則“香煙拆盒”視頻下,網友詢問價格和購買渠道,引來香煙賣家回復,要求私信溝通。網絡截圖


假煙草包裝成“稀有貨”,名煙半價就能買到


記者在展示香煙的短視頻下方留言后,私信消息不斷,除當晚收到的19條私信外,連續四天內,均有賬號發來邀請。記者發現,這些賬號頭像大多是一張穿著暴露的女性照片。記者加上幾個好友后,有人立即發來卷煙價目表,表示全國均可郵寄。


這些價目表中,中華、黃鶴樓、玉溪、和天下等知名卷煙品牌都有,價格較市場價低出不少。以軟中華為例,每條價格在240元至280元不等。“這個價格進貨都進不來,我們進一條軟中華都得600多元。”北京一家有煙草專賣零售許可證的零售店工作人員說,“而且我們是不允許在網上售賣的,跨省市更不行。”

 

北京市朝陽區煙草專賣局工作人員表示,軟中華的指導零售價為700元,這只是一個參考價格,煙店有自主定價權,可以在這個價格基礎上浮動,但200多元一條的價格是不正常的,這個煙大概率有問題。

 

當記者向網上的賣家詢問香煙真假時,對方并未正面回答,只說“口感和超市一模一樣”“抽不出真假”等。有賣家告訴記者,這些煙來自越南代工廠,是“免稅煙”,甚至有人直言是走私。

 

“就算是進口煙,也必須通過煙草專賣公司才能進,其他途徑進不來。所謂的‘越南代工廠免稅煙’,一般就是走私進來的。即便是真正的煙草公司授權生產,因為是通過走私途徑,依然違法。”中國控制吸煙協會公益法律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兼秘書長、北京市義派律師事務所公益法律中心執行主任李恩澤表示,基本可以認為這些人賣的是假煙,賣假煙可能構成非法經營罪或銷售偽劣產品罪。

 

網上賣煙違法,甚至可能構成犯罪


近年來,隨著互聯網飛速發展,社交平臺成為人們互動交流、分享生活的場域,同時也讓一些人嗅到商機,在上面做起了生意。拆盒視頻下的香煙交易就是其中之一。那么,在網上售賣香煙合法嗎?

 

李恩澤分析,如果賣家具備煙草專賣零售許可證,在網上賣煙,涉嫌違反煙草專賣法、煙草專賣許可證管理辦法等法律法規?!皣覍煵輰嵭袑Yu管理,煙草專賣零售許可證劃定了經營范圍,一般是針對特定的場所,比如這家店,不能超出范圍銷售?!狈駝t將面臨行政處罰,如罰款、停業整頓,甚至吊銷專賣許可證。

 

“如果賣家不具備煙草專賣零售許可證卻賣煙,不論是在線下還是線上,都涉嫌非法經營,案值較大的話應按非法經營罪處理?!崩疃鳚山榻B,若非法經營的煙草專賣品金額達到5萬元,或通過非法經營獲得的利潤達到2萬元,或是非法經營的卷煙數量達到20萬支,都將被視為非法經營罪。

 

我國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未經許可經營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專營、專賣物品,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違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違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網友在網上購買香煙,是否也會面臨法律風險?李恩澤表示,“若是用于自己消費,應該沒問題。但如果買的數量較大,要跨區域運輸,或者買了再倒賣,就有法律風險?!贝送猓爝f公司也不能隨意郵寄煙草制品。按照法律規定,郵寄、異地攜帶煙葉、煙草制品的,不得超過國務院有關主管部門規定的限量。如果超過限量攜帶卷煙,將被視為違法運輸行為,煙草專賣行政主管部門將依法進行查處,攜帶者可能面臨沒收違法運輸的煙草專賣品和違法所得的處罰,情節嚴重的,還可能構成犯罪。

 

網絡售煙隱蔽性強,易危害未成年人

 

“煙的外包裝上寫得很清楚:吸煙有害健康?!崩疃鳚烧f,煙是一種既有害又合法的商品,因此國家的管控特別嚴格,稅收也直接納入國庫。如果允許隨意買賣,一方面,香煙的有害成分無法控制,來歷不明的煙會給消費者帶來不可預知的生命和健康風險;另一方面,也會造成國家的稅收損失。

 

此外,隨著未成年人觸網率越來越高,網絡售煙的行為也會對他們產生不良影響,給未成年人吸煙提供便利。李恩澤特別提示,我國禁止將煙草制品銷售給未成年人,禁止向未成年人發送任何形式的煙草廣告。在網上賣煙,無法判斷買家是否已經成年,如果賣給未成年人,則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

 

“互聯網上的煙草文化、煙草廣告、煙草買賣侵害廣大消費者身心健康,特別是對未成年人存在重大健康風險,網絡平臺應主動履行企業社會責任,對涉及煙草的相關賬號進行處理?!崩疃鳚烧f,公民如果遇到網上售煙的情況,為保障國家和自身合法權益,也應向相關平臺和監管部門舉報。

 

專家建議有關部門引導平臺對香煙拆盒視頻細化監管


網上所謂的“香煙拆盒”視頻,到底是誰發布的?是否為一種變相的“廣告宣傳”?


北京嘉濰律師事務所律師趙占領表示,“如果視頻僅僅是拆盒分享,視頻發布者沒有在評論區回應價格、渠道等信息,這類視頻很難被認定構成煙草廣告。”如果發布者在視頻中宣傳低價、網購等信息,則是在打“擦邊球”,仍需足夠的證據證明是廣告行為。如果視頻作者點贊、置頂含推銷煙草內容的評論,或者回復購買相關問題,則可能被認定為間接發布廣告。

 

《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規定,禁止在大眾傳播媒介或者公共場所、公共交通工具、戶外發布煙草廣告。禁止向未成年人發送任何形式的煙草廣告。禁止利用其他商品或者服務的廣告、公益廣告,宣傳煙草制品名稱、商標、包裝、裝潢以及類似內容。

 

“在線下,煙草廣告不可能在除了煙店以外的其他場所出現,歷來也不允許在電視、報紙等主流傳播渠道上投放煙草廣告。而如今,互聯網上傳播煙草文化或煙草廣告的現象非常普遍,這助長了網絡售煙行為。”李恩澤認為,應該加強對“香煙拆盒”視頻的監管。如果網上沒有煙草文化、煙草廣告的生存空間,那么違法煙草交易也會更加難以進行。

 

趙占領表示,平臺是否監管取決于其自主制定的規則,如果平臺的規定比現行法律更加嚴格,比如禁止發布、傳播煙草相關視頻,就可以限制這類視頻傳播。市場監管部門也可以引導平臺制定更細化的標準。

 

舉報維權困難,需多部門聯合治理

 

3月12日,記者撥打舉報熱線對此事進行舉報。次日上午接到北京市海淀區煙草專賣局相關工作人員的回電,其表示,這類舉報很頻繁,有的是付了款但賣方不發貨,有的是發來的并非煙草制品,而是茶葉、香草等其他商品。

 

工作人員表示,網絡售煙確屬違法行為。消費者在網上買到香煙,如果想要鑒定真假,煙草專賣局可以提供鑒定服務;但要想追究卷煙來源,比如查ID地址、網絡銷售記錄等,煙草部門沒有相關職權。

 

“我們的煙草專賣執法權限是在線下,獲得煙草專賣零售許可的店鋪和獲得生產許可的生產企業,在我們的垂直管理范圍內?!彼忉尫Q,“網絡售煙的情況,煙草專賣法是禁止的,但沒有一個實施條例,因此我們沒有權限執法。而且如果去查網上這些信息,牽扯到個人隱私,我們也沒有這種職權。您舉報給我們,我們會做一個備案記錄?!?/p>

 

該工作人員建議,遇到此類情況,可以向有相關執法權限的市場監管部門和公安部門舉報,或者通過平臺舉報,向其提供相關證據,由平臺進行處理。如果向市場監管部門舉報,一般該部門會找到平臺,調閱交易記錄等信息,根據實際情況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他同時表示,網上發布傳播關于煙草的廣告也是違法行為,由市場監管部門負責。

 

不過,記者3月13日上午撥打12315向市場監管部門反映情況時,接線員表示,需要提供被舉報方的公司名和注冊地,若無法確定網絡售煙是個人行為還是公司行為,市場監管部門也無法核實。如果賣家是個人銷售行為,市場監管部門無法受理,即便是提供對方的社交平臺賬號名,市場監管部門也沒法兒去查。“建議您通過協商或者司法途徑維權?!?/p>

 

對于舉報維權困難,李恩澤表示,網絡售煙、網絡香煙廣告等情況相對特殊,在網絡取證方面,煙草局和市場監管局都沒有強制執法權。“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一點職責都沒有,至少得登記舉報內容,匯總反映后協調相關部門處理?!彼J為,打擊煙草專賣品相關違法行為,不論是線上還是線下,煙草部門都有責任,市場監管部門在監管網絡煙草廣告上也應有所作為。目前已經有多部門聯合打擊網絡銷售電子煙行為的案例,這說明涉及網絡的煙草專賣品是可以有效監管的,網絡并非法外之地。

 

“只是這涉及跨部門、跨地區協作。簡單來說,煙草局管的是煙,市場監管局管的是廣告,公安部門管違法犯罪,網信部門管互聯網等,這已經涉及多個部門了。單個部門去辦確實存在困難,只有形成緊密合作,才能精準治理。”李恩澤說。

 

新京報記者 葉紅梅

編輯 劉夢婕 校對 張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