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是我們最熟悉的植物之一。從矗立于城市街道的梧桐、銀杏等景觀之樹，到遍布鄉村山野的柏樹，再到荒野之中的森林，可以說，樹是連接我們與自然的一道橋梁。從樹的身上可以讀出許多故事來，比如生長之地的光照、氣候、水分、土壤，甚至包括人類的生活軌跡。
要說這眾多自然因素之中誰對樹的影響最大，我們或許會認為是光照條件，畢竟那是萬物生長之基礎，樹當然也不例外。如果從樹枝的角度看呢？一層層的樹枝向上，其構造堪稱精美絕倫，無怪乎人們模擬它創作出樹形圖、樹狀圖來表示諸多邏輯關系。當一場暴風襲來，路邊的樹被折斷，并成為一個事件時，我們才發現風對樹的影響竟然如此大。
下文經出版方授權節選自《如何閱讀一棵樹：探尋樹木的生命密語》（以下簡稱《如何閱讀一棵樹》）一書相關章節，內容為樹的樹枝、風對樹的影響等趣味科普知識，在植樹節即將到來之際，對其加以整合，以饗讀者。
摘編有刪減，標題為摘編者所起。注釋見原書。
原文作者｜[英]特里斯坦·古利
《如何閱讀一棵樹：探尋樹木的生命密語》，[英]特里斯坦·古利著，四木譯，青豆書坊·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25年3月。
一棵樹能長多少層樹枝？
對樹木來說，大量的光照意味著大量的細枝。這是一個簡單而美麗的模式，但解釋起來卻有點復雜。
如果你看過從高山奔流到大海的大型水系的衛星圖像，就會看到海岸附近的寬闊河流和山上幾十條細小的溪流。類似的還有血液從動脈流入肝臟等器官的示意圖，一端是大血管，另一端是幾十個較小的分支。當主要管道分裂成更小的管道時，就形成了分支的另一個“層次”。
樹枝也是如此，這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畢竟樹木是樹形圖的范本。從鐵路、公司層級、珊瑚到家譜，幾乎所有的細分系統都用樹形圖來做類比。
《山楂樹之戀》（2010）劇照。
如果一棵樹只有幾根大樹枝，沒有其他枝干，我們可以說它只有一個層級。不過，因為大樹枝不長葉子，所以活著的樹從來都不是單層的（你可能在枯死的樹上看到）。當一個小分枝從母體長出，我們會說樹又分生了一層。更小的分枝從二級分枝長出，這棵樹就有了三個層次。樹木會長多少個層次？
光照充足的樹會向四面八方開枝散葉，以求光合作用的效率最大化。樹枝最多可達八層，初級分枝、次級分枝、三級分枝……直到第八層級的小分枝！不過，在濃密林蔭下生長的樹可能只有三個層級。想象一下，你是一股沿著樹干向上流動的水流，試圖滋潤每一片葉子。在陰涼的熱帶雨林，你可能只需要經過三個路口就能到達；但要想到達一片被陽光照耀的先鋒樹的葉子，你需要再轉五個彎。
第一級分枝，即最終長成附著在樹干上的大分枝，其主要目標是遠離軀干，走向光明。樹在早期最不需要的就是很多個層次。層次越多越雜亂，看起來像是海綿。樹很聰明，它們能將分枝控制在合適的層級。每一級的分枝頂芽都會派遣信使（即生長素）向下傳遞信息，第一年信使傳來的信號是要猛踩剎車，阻止枝干長出二級分枝。此后，信使傳來放松剎車片的指令，于是第二級枝干開始生長。
這聽起來可能很復雜，專業性很強，但簡而言之就是“大量的光照意味著大量的細枝”。
《野梨樹》（Ahlat A?ac?，2018）劇照。
樹枝向陽而生，末端隨著光照的變化而變化。大路和河流兩邊的樹枝對光照有強烈的偏好，展現出大道效應。當你深諳其道，就會發現一些不太典型的例子。
大約十年前，我發現我家附近樹林里的水青岡樹枝奇怪地彎曲著，彎曲方向始終朝向榛子樹。我花了好幾天才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很可能是因為光照突然變多了，于是樹枝開始朝新的空地聚攏。但這個缺口不會存在太久，野花、灌木和先鋒樹很快就會在此安營扎寨，攫取光照，填補縫隙。在空地被徹底覆蓋之前，附近生長已久的樹枝已經開始朝這里傾斜。即便后來先鋒樹填補上了缺口，老樹枝的彎曲痕跡也不會消失，因為木材一旦長出，形狀就不會再改變。
這些樹枝都指向先鋒樹，仿佛是對年輕樹木搶占地盤的控訴。
來自強風的傷害
風會在樹上留下痕跡，有的輕柔如絲，有的則猛烈如錘。微風只是輕輕拂動樹梢，狂風卻能令百年老樹屈服倒地。
接下來，我們將探討風對樹木形態的各種影響，先從最劇烈的變化開始。
2013年12月23日，風暴席卷英格蘭東南部的肯特郡，當地居民紛紛避難。風暴過后，唐娜發現自己地里一棵12米高的冷杉被颶風吹倒，躺在了地上。這棵冷杉的底部被風暴旋起，根部隨著翻起的大土塊暴露出來。鄰居湯姆表示自己會處理好這棵冷杉，但他并不著急。冷杉就這樣在地上側躺了一個月。
2014年2月1日，距離上一場風暴不到6周，風暴再次來襲。風力減弱之后，人們出門檢查各處受損情況，他們擔心會失去更多的樹。唐娜吃驚地發現，地里那棵去年倒下的冷杉現在完全直立了起來。這場風暴從相反的方向吹來，使冷杉得以重新直立。鄰居們都很驚訝。
《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2011）劇照。
“這太奇怪了，大風把冷杉扶得非常正。我們驚呆了，風暴是唯一能把冷杉扶正的力量。”
風暴過去近十年，我懷著好奇詢問了那棵冷杉的近況。
唐娜告訴我：“它還活著，而且很健康！”從那棵神奇的冷杉身上，我感受到樹的一絲驕傲。
這不是常見的現象。樹一旦倒下，就再也無法直立起來，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會死亡。
強風把樹吹倒，會造成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最常見的是樹被完整地連根拔起，根球扭曲著暴露于地面。云杉尤其容易遇到這種情況，如果風力足夠大，幾乎所有樹木都有可能倒下。這就是在第一場風暴中發生在肯特郡那棵冷杉身上的情況。連續的暴雨削弱了土壤的穩固性，此時樹更可能被連根拔起，何況那棵冷杉還扎根于較為松軟的土壤中。觀察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時，我們需要注意其根部是否斷裂，周圍的土壤是否隆起，這兩種情況經常相伴出現。樹根通常在倒下的一側（順風側）折斷。
在風暴侵襲的地區，樹會成列地順風倒伏。一旦你確定了它們倒下的方向，被風暴擊倒的樹木可以清楚地指示方向，即便在茂密的叢林深處也是如此。傾倒的方向通常與盛行風向一致，但也并不絕對，強風可能來自各個方向。
第二種情況是樹被風攔腰折斷，此時樹根緊抓土地，但樹干折斷了。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因為樹干的結構本身沒有弱點。疾病或舊傷會增加攔腰折斷的概率，若有樹是不久前被攔腰折斷的，我們可以在它的斷裂處找到腐爛或感染的跡象。通常情況下，樹皮和斷裂處的木材顏色會發生變化，有時真菌會從傷口處翻涌而出。
對樹木來說，風折是致命的，會殺死成年樹；風倒通常并不致命，只要主根仍然完好地固定在土壤中，樹就很有可能繼續存活。
幸存下來的針葉樹會從原來的最高點繼續生長，闊葉樹則嘗試著從最接近樹根、最粗壯的幸存樹枝里長出新樹干。這造就了有趣的模式和外觀，幾十年后還能被辨認出來，“豎琴樹”就是典型的例子。
如果風把樹吹倒，根球發生旋轉，只要部分根系仍然保持完整，樹就很可能存活。但是，這棵樹需要徹底改變其生長計劃。
樹旗：圖中幸存下來的樹枝都指向遠離盛行風的方向。圖片為《如何閱讀一棵樹》插圖。
壓在下面的樹枝盡管幸免于難，但很快就會在陰影中枯死，只留下上面的樹枝。在壓力和新光源的綜合刺激下，樹干上部的表皮芽開始生長，會在古老而平躺的樹干上長出一系列并排的小樹枝，非常引人注目。它們被叫作“豎琴樹”或“鳳凰樹”，大概是因為就像鳳凰涅槃重生一樣。
行風的方向，所以被稱為“樹旗”。在北美和歐洲的中緯度地區，樹旗往往指向東北方。在山上或海岸尋找這個標志非常有用。
楔子、風洞和孤獨的離群者
為了應對強風，樹會長得更矮、更結實，樹干越往上越細，呈現出明顯的錐形。這就是為什么越往樹林里面走樹越高的原因，外圍暴露在風中的樹都長得比較低矮。面向盛行風的樹是最矮的，這就是我所說的“楔子”（看起來有點像跑車的引擎蓋，因為汽車要迎風行駛）。
楔子：任何一片林地中迎風面的樹往往長得比有庇護的樹要矮一些。圖片為《如何閱讀一棵樹》插圖。
從外觀看，整片樹林就像一個楔子，楔入盛行風吹來的方向。在英國的西南部和大部分北溫帶地區，楔子朝西南方向；在北美的中緯度地區，它們更偏西一點。盛行風會影響當地景觀，一旦你弄清楚自己所在區域的盛行風向，它也可以用于自然導航。
風不僅能雕琢樹林，也能改變單棵樹的形狀，將其塑造成符合空氣動力學的形狀。迎風面的樹往往更低矮茂密，樹枝長度更短、密度更大、顏色更深；背風面的樹則更高大舒朗，透過樹枝可以看到天空，我將這種現象稱之為“風洞效應”。在下風側，往往有單根樹枝從主樹冠探出來，指向下風側，那是“孤獨的離群者”。
風洞效應：圖中的盛行風從左側吹來，注意這棵樹的外形，但也要注意下風側更多的光照和那根“孤獨的離群者”樹枝。圖片為《如何閱讀一棵樹》插圖。
極端情況下，風會殺死樹枝，比如我們前面看到的“樹旗”。但在殺死樹枝之前，風會對樹枝產生三種更微妙的影響。
第一，風會影響樹頂的角度，使之朝盛行風向彎曲。在英國和北溫帶的大部分地區，盛行風從西南吹向東北；在北美的中緯度地區，風向通常自西向東。這是辨別方向時最有效的參照。
第二，風會影響枝干的長度，強風抑制了枝干的舒展。多風地區的樹總體來說都比較矮小，尤其是迎風側的樹枝。
第三，風會影響樹枝的角度，朝向則因生長位置而異。若以樹干為參照，迎風側的樹枝一般呈銳角，更靠近樹干；下風側的樹枝則與樹干垂直，呈現出水平的姿勢。具體而言，迎風側的情況也有差異，原本向上指的樹枝，風將推動它進一步上揚，朝向樹干；反之亦然。因此，無論樹枝向上還是向下，迎風側的樹枝都會靠近樹干。在下風側，樹枝不與陣風正面相對，樹枝順風招展，遠離樹干，看起來像是風把樹枝推離了樹身。
迎風側較短的樹枝朝樹干彎曲，下風側的樹枝則更修長、更筆直。圖片為《如何閱讀一棵樹》插圖。
身段靈活的樹
風力對樹木的影響既有長期的，也有瞬時的。到目前為止，我們看到的現象都是由強風或盛行風造成的結果，它們會產生持久的影響。但也有些變化只持續數秒，隨后樹木就會恢復原狀。
不同樹種對風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些樹倔強不屈，有些則非常靈活，在這個意義上，樹跟人有點兒像。趁著刮風的時候，我們要抓住機會觀察樹木應對風的不同方式。葉子在風中的形狀瞬息萬變，所幸它正背面的顏色不同，有助于我們觀察風向。從一片葉子到一整棵樹，其中隱藏著豐富的線索，值得我們仔細探尋。
風起時，闊葉樹和針葉樹的葉子形狀明顯不同。包括楊樹在內的闊葉先鋒樹，葉子會卷成一個圈，讓風順利通過。松針會隨風彎曲，但大部分短針葉不會發生明顯的形變。如果一棵樹的葉子在風中變形，那么它的枝干大概率也會隨風搖擺。
我們前面談到的風的影響往往是有害的，如果強風經常從同一方向刮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將塑造出楔子、風洞和孤獨的離群者。枝干屈伸的情況與之相似，但不完全相同。陣風可能會使樹彎曲幾秒鐘，但風力一旦減弱，樹就會反彈。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恰值一場風暴過境。面對大風，云杉歡快地上下舞動，樹枝向上揚起而后落下，樹干和葉子則沒有大幅度擺動。水青岡低處的枝干保持原形，高處的樹枝則變了形，最外側的樹枝被陣風吹彎，隨后又立即反彈回來。迎風一側的葉子在風中翻卷。水青岡的樹梢輕輕地擺動著。
年輕的樺樹隨風搖擺，像大風中的游艇。與游艇上的桅桿不同，樺樹細細的樹干從樹身一半高的地方彎下腰，快速前后搖晃，葉子也瘋狂地拍打著，來回擺動。
動畫短片《花與樹》（Flowers and Trees，1932）劇照。
不自然的樹
大自然喜歡將多個問題捆綁在一起，這讓解讀過程更具挑戰性。有時候我們必須弄清楚自己看到的是持久的印記，還是幾秒前留下的痕跡。
通過練習，我們能更容易分辨出風在樹上留下的影響是暫時的還是長久的。練習的時候，我建議你先從長期的影響著手，它們往往在樹上留下明顯的痕跡，而后再逐漸了解瞬時的影響。
你可以尋找在暴風雨中倒下的樹，看看它們是被連根拔起，還是攔腰折斷。如果有機會，試著尋找生長在曠野、山頂或海岸附近的樹。選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這樣你就不需要破譯哪些影響是由當天的風造成的，哪些又是存在多年的痕跡。如果你處于像城市這樣較為封閉的環境中，可以將公園里所有樹木的頂端視為一個整體來進行觀察和分析。
研究你遇到的所有生長于空曠地帶的樹木的形狀，試著從不同角度了解它們。注意它們的形狀如何隨著你觀察視角的變化而發生變化，注意樹梢彎曲的方向與盛行風之間的聯系。
如果你能夠熟練地分辨長期影響，那么，你就做好了尋找短期影響的準備。短期影響會使樹看起來“不自然”。在完全沒有遮蔽的地方，只有小樹能茁壯成長。我家附近的山楂樹，不懼狂風，長勢良好。無論你身在何處，都有機會找到生活在強風中的樹。在城市里，高樓附近、河流、長街的盡頭，或者有風穿過的縫隙，都是容易刮大風的地方。
長期的風吹影響了枝干生長的走勢，盛行風會將這種走勢凸顯出來。風平浪靜的時候，樹冠只是微微彎曲，彎曲的幅度比較小；一有風從盛行風向吹來，樹冠彎曲的幅度就會變大。但是，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風是從別的方向吹來的，甚至偶爾還與盛行風的方向相反。這使曠野中的樹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外觀。好比這棵樹剛做了發型，把頭發都梳理了一遍，卻有人拿吹風機從“錯誤”方向亂吹一通。這棵樹從光滑的流線型變成一種很不自然的外觀，看起來既不舒服也不雅觀。
不自然的樹。圖片為《如何閱讀一棵樹》插圖。
當我們意識到自己有時需要解讀風和太陽對樹形產生的綜合影響時，終極挑戰來了。如果風和太陽都在樹上留下了印記，一時之間無從辨認，我建議你把風作為答案。
原文作者/[英]特里斯坦·古利
摘編/羅東
導語部分校對/柳寶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