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出版方授權摘編自《分心的優勢》一書，標題為編者所加。

《地球上的星星》劇照。

近期，“多動癥男孩欺負同學，46名家長請愿其轉學”的新聞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和討論。ADHD（注意缺陷與多動障礙）作為兒童期常見的精神行為障礙之一，患病兒童并沒有達到去特殊教育學校的標準，但他們的行為確實會給班級的正常秩序帶來干擾。

在來自哈佛醫學院的愛德華·哈洛韋爾和約翰·瑞迪眼中，患有ADHD的兒童“有一個跑車一樣的超強大腦，但只配備了自行車的剎車片”，通過“聯結、教育、強調小腦刺激的練習和基于優勢理論的理念”可以實現對他們的治療。

本文摘編自《分心的優勢》一書。這場跨越大洋的異國ADHD治療案例，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新的參考方向。

原文作者｜［美］愛德華·哈洛韋爾［美］約翰·瑞迪

《分心的優勢》，作者: ［美］愛德華·哈洛韋爾［美］約翰·瑞迪，譯者: 劉小溪，出品方: 湛廬文化，出版社: 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時間: 2023年4月。

開啟一場跨越大洋的ADHD治療

我最近通過電子郵件的形式對上海的一個小男孩進行了一次不尋常的問診，在這個過程中就使用了小腦刺激法。這個真實的病例不僅體現了提高自身平衡能力所產生的巨大影響，也很好地展現了我們在本書中強調的兩個主題。

●重建聯結能夠帶來力量。

●關注孩子的優勢而不是只盯著他的劣勢。

2018年10月，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站在上海的一座劇場的舞臺上，面對著大約250名中國成年聽眾演講，其中90%是女性，有母親、老師，還有幾位我后來才發現是孩子的祖母或外祖母……

之后，一位母親走上講臺，有點緊張地站在我面前卻一直沒有機會開口，于是我邀請她來提問。她對我表示感謝，并告訴我她7歲的兒子和演講中描述的那個有注意力問題的男孩情況非常相似，然后詳細描述了她兒子的特征。“我們必須讓你兒子得到他所需要的幫助，”我說，“就在現在，越快越好。”但這位母親在杭州，而我平時都在美國，所以我決定和她通過電子郵件溝通，試著做出一個合適的治療方案。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們做到了，治療開始了！這成為我40年職業生涯中最不尋常的一次問診。我本人只見過這位母親（我們姑且叫她莉莉），就在上海演講那一次，交流的時間非常短暫，只有大約一分鐘；我從未見過莉莉的兒子，也就是這位年輕的患者，我們干脆叫他塞繆爾吧。

我們遠隔重洋，我對莉莉、塞繆爾、塞繆爾的父親、塞繆爾的學校及老師、他所上的課程、中國的習俗、莉莉擁有的資源等完全不了解，在基本上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能做些什么來幫助她的兒子呢？但是莉莉并沒有被眼前的情況嚇倒，況且她覺得自己在杭州也找不到塞繆爾需要的幫助，她很希望試一試來自大洋彼岸的治療方案。

這正是我自己身上ADHD和VAST（假性多動癥）大顯身手的時候，這個挑戰大大激勵了我，而且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適合我去挑戰的困難。我認為這樣的嘗試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所以決定開始。

《分心不是我的錯》，作者: ［美］愛德華·哈洛韋爾［美］約翰·瑞迪，譯者: 丁凡，出品方: 湛廬文化，出版社: 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時間: 2023年4月。

首先，我必須記錄病史并做出診斷。莉莉給我發了一張塞繆爾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著黃色襯衫、藍色短褲的可愛小男孩在戶外踢足球。他看上去開朗快樂，討人喜歡，但莉莉告訴我塞繆爾在注意力和方位記憶方面遇到了問題，他的學習成績也每況愈下，他變得越來越不開心。

塞繆爾是左撇子，但是按照中國人的說法他的用手習慣已經被“扳過來”了，所以他現在用右手寫字。我深知這種“扳過來”的方式往往會導致兒童自身的一些問題顯現出來。我給莉莉發了《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5版）》（DSM-5）中關于ADHD的診斷標準，要求她對照確認塞繆爾的所有癥狀是否符合這些標準。說實話，我并不知道莉莉會如何看待診斷這件事，也不知道她是否能真正理解診斷的意義。

我發送電子郵件后不到24小時，莉莉就回復了我。在她看來，塞繆爾具有診斷標準中列出的每一種癥狀。如果這算作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注意力測評，那么診斷結果就是非常明確的：塞繆爾是混合型ADHD。

精神疾病的治療比任何其他專業治療都更依賴于患者和醫生之間的關系。從技術層面講，塞繆爾是我的患者，可實際上莉莉才是我的患者，因為自始至終我都是和莉莉保持著密切交流，好在我們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盡管可能有很多不利的因素在等著我們，可是從有利的方面看，莉莉的英語口語和書面表達都很好，我不懂漢語并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她的積極性也非常高，明確表示想和我一起努力幫助她的兒子。

《地球上的星星》劇照。

但我必須面對一個擺在眼前的實際問題：我能設計出一個適合當下的特殊情況的治療方案嗎？莉莉無法輕易地找到一個適合的精神科醫生，所以在整個治療過程中不會有中國醫生的參與，這意味著我們不能使用藥物進行治療，擬定的方案必須讓莉莉按照電子郵件中描述的內容就能在家操作。

因陋就簡，借助現有的條件我們也一樣要想辦法完成治療。很幸運，電子郵件為我們提供了快速及時的交流，更幸運的是，莉莉是一位非常積極、聰明的母親，事實證明，塞繆爾也和他媽媽一樣積極、聰慧。

跑車一樣的大腦和自行車的剎車片

一切開始變得有趣起來。我根據以下策略給塞繆爾制訂了治療方案。

和莉莉建立信任關系。

莉莉讀過我寫的《分心不是我的錯》，她能夠借此向她的丈夫、塞繆爾和塞繆爾學校的老師很好地解釋我的背景和相關建議。

以優勢理論為基本理念。莉莉要向塞繆爾解釋，他有一個跑車一樣的超強大腦，但只配備了自行車的剎車片。我告訴莉莉，對塞繆爾來說，最關鍵的是讓他明白他跑車般的大腦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塞繆爾應該為此感到自豪。他現在只需要在剎車片上多下功夫，就能贏得比賽，成為萬眾矚目的冠軍。

充滿溫暖的聯結。我讓莉莉每天早晚多和塞繆爾擁抱，并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我強調了肢體接觸的重要性，因為塞繆爾在學校里經常遭到責備，需要在家里得到更多的愛作為補償。我還建議莉莉去和老師溝通，讓他們停止對塞繆爾的責備和懲罰。如果他們愿意停止責備和懲罰，我相信塞繆爾會進步得更快，我也對學校提出了委婉的建議：“試著用友善和溫暖去對待他。

促進積極心態。我讓莉莉對塞繆爾采取持續不斷的“你能行”的鼓勵模式，努力在他身上植入信念，讓他相信自己不僅有能力成功，而且一定會成功。

每天晚上朗讀他喜歡的書給他聽。

塞繆爾每天上學前，莉莉都要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讓他知道自己擁有一個飛速運轉的大腦，所需要做的就是強化大腦的剎車功能，那樣他就會贏得比賽，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冠軍，為他的家庭和國家帶來巨大的榮譽。

《地球上的星星》劇照。

讓塞繆爾做平衡練習，即小腦刺激法。塞繆爾平時踢足球，同時還進行大量傳統體育項目的訓練，我給莉莉提供了一套提高身體平衡和協調能力的練習，這套練習是活力表現項目的簡化版本：塞繆爾必須每天用30分鐘做下面列舉的平衡練習，可以按照他喜歡的順序來做，還可以適當改變花樣，避免時間長了他覺得枯燥。如果可以的話，買一個平衡板，最好是底部呈圓形的，這樣在板上保持平衡有一定難度。再買一個充氣的健身球，球要大到讓塞繆爾坐在上面時腳碰不到地板。

●單腿站立一分鐘或直到摔倒。

●閉眼單腿站立一分鐘或直到摔倒。

●站著脫掉襪子再穿上。

●站在平衡板上，最多保持5分鐘，然后閉上眼睛做同樣的動作。

●雙腳離地坐在健身球上，最多保持5分鐘，然后閉上眼睛做同樣的動作。

●把5張撲克牌放在地板上，單腿站立，彎腰撿牌，每次只撿一張撲克牌。

●做平板支撐，兩只手肘在地上做支撐，雙腳向后伸直，最多做3分鐘。

●學習同時拋接多個球，然后花3～5分鐘做拋接球的練習。

塞繆爾立刻就開始進行練習，莉莉也堅持執行治療方案中她的那部分任務，每天給予兒子大大的擁抱，讓她的丈夫也多多擁抱塞繆爾。他們改變了和塞繆爾說話的方式，并要求他的老師也盡量以鼓勵為主。為了促進這個目標的實現，莉莉向塞繆爾的班主任推薦了我們的書《分心不是我的錯》，班主任看了這本書深受觸動，又把它推薦給學校的領導。他們答應不會再對塞繆爾進行責備和懲罰。

一塊孩子舍不得吃掉的巧克力

莉莉說，塞繆爾在幾周內就開始有了明顯的進步。他在學校表現得好多了：注意力更加集中，干擾課堂的情況減少了，家庭作業和課堂參與方面也做得好多了。她說，塞繆爾發生轉變的消息就像八卦一樣在學校迅速傳播開來，他同學的父母都很想知道塞繆爾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他的分數一下子提高了這么多。他們好奇地問莉莉，她最近有什么不同的做法。莉莉解釋說，最近家里都沒有打罵塞繆爾。很多家長聽了都對莉莉的丈夫能跟著一起執行這個計劃感到驚訝，但似乎沒有人對最終的結果提出異議：塞繆爾的行為變好了，也比以前快樂多了。莉莉補充說，其他人似乎都為之感到震驚，因為所有這些積極的變化都發生在短短幾周的時間里，并且后來持續了數月之久。

聯結、教育、強調小腦刺激的練習和基于優勢理論的理念，以上4點是這次遠程治療能取得巨大成功的關鍵。

《地球上的星星》劇照。

有一天，塞繆爾在語文考試中取得了第一名，作為獎勵，他得到了一塊巧克力，他把巧克力帶回家給莉莉。莉莉問他：“你現在想吃嗎？”

塞繆爾說：“不，媽媽。這塊巧克力實在太重要了，我舍不得吃。”

這個案例成功的第一個關鍵因素是聯結。通過上海那次講座，我親自和莉莉建立聯結是至關重要的。雖然我不會說漢語，但莉莉會說英語，我們依靠翻譯軟件的幫助來彌補語言方面的不足。我提供的信息和建議讓莉莉大開眼界，從而引發了她的頓悟，突然之間她明白了塞繆爾到底為什么會這樣，他并不懶惰，也不需要用懲罰和打罵來鞭策，他真正需要的是學習如何控制他跑車一樣快速運轉的大腦。莉莉的頭腦足夠靈活敏捷，能夠迅速理解我說的關鍵點并堅決執行。

一旦我們之間建立了聯結和對彼此的信任，下一個關鍵的因素就是教育。父母和學校的一些老師能如此迅速地一起加入塞繆爾的治療中來，這真令人激動，父母和老師的參與一直是我治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即便在美國，我也很難取得如此驚人的進展。在去中國之前，我原本預期對中國父母和老師的教育工作會進展得相當緩慢，完全沒料到能夠進行得如此順利。

當然，在學校里為孩子創造一個適合的環境也是至關重要的。學校愿意按照我的每一條建議去做，這充分反映了學校的積極配合，如果沒有學校的大力支持，塞繆爾永遠不會取得這樣的成功。

同樣重要的是，他們能夠真正理解“擁有跑車一樣的大腦，卻只配備了自行車的剎車片”這個比喻想要表達的含義，它能準確地描述出ADHD患者所面臨的問題，卻不會給他們帶來羞恥感。如果塞繆爾努力改善“剎車片”的功能，就能夠很好地激勵他在人生這場長跑中取得冠軍，但同時也友善地提醒他在成功之前還需要克服很多困難。這里的關鍵是始終如一地使用這個理念。莉莉在明白這個理念的意義以后，不再指責塞繆爾“你是個壞孩子”或責令他“振作起來”，而是提醒他說：“你的剎車失靈了。”現在莉莉仍然對塞繆爾進行干預，但她不再采用羞辱的方式讓他了解必須停止或者改變的行為，因為她深知正確的干預方式對孩子的長期成長和最終的成功至關重要，孩子的羞恥感是最嚴重的學習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