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4月15日,蘇丹武裝部隊與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在首都喀土穆爆發武裝沖突,隨后蔓延至其他地區,延宕至今已經一年有余。

 

這場沖突給蘇丹約1800萬人的糧食供應帶來了威脅。根據聯合國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IPC),在上一個收獲季節(2023年10月-2024年2月),蘇丹全國約有1770萬人處于嚴重的糧食不安全狀態,約350萬5歲以下兒童嚴重營養不良,其中70萬兒童處于嚴重急性營養不良狀態。

 

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糧農組織)應急行動及抵御能力辦公室主任雷恩·保爾森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蘇丹發生饑荒的風險是真實存在的,如果不能在即將到來的種植季開展大規模農業干預工作,這一風險將加劇。

 

保爾森近期到蘇丹進行為期一周左右的訪問,實地考察蘇丹面臨的糧食安全形勢。在他看來,蘇丹糧食危機是多重因素所致。持續一年多的武裝沖突是蘇丹面臨饑荒風險的主因,目前沖突已經波及素有“糧倉”之稱的杰濟拉州,給蘇丹糧食生產帶來了巨大挑戰。與此同時,氣候沖擊、農業病蟲害和資金匱乏等問題也對蘇丹糧食安全形勢造成影響。

 

“可以說,蘇丹沒有得到國際社會足夠關注,尤其是農業方面。”保爾森指出,僅向蘇丹提供糧食援助和資金援助不足以彌補當地糧食產量不足造成的缺口,還應通過改良的優質種子幫助當地農民恢復生產、為牲畜存活提供疫苗支持等多種農業干預措施協助蘇丹避免可能發生饑荒的風險。當前最為關鍵的是,抓住蘇丹主要谷物種植季的時間窗口期,為蘇丹緊急提供大規模農業支持。


聯合國糧農組織應急行動及抵御能力辦公室主任雷恩·保爾森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

 

蘇丹部分地區面臨嚴重的糧食不安全風險

 

新京報:最近前往蘇丹訪問,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保爾森:我在蘇丹的訪問持續一周左右,其間有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一是蘇丹農民展現出堅韌的意志。盡管環境極具挑戰,他們仍然堅持收割莊稼。二是糧農組織去年在蘇丹的工作卓有成效。在糧農組織駐蘇丹代表楊紅杰的帶領下,2023年糧農組織向500多萬蘇丹人提供了緊急農業援助。

 

糧農組織為當地農民提供支持,我此行有機會與他們中一些人見面。他們帶我和其他同事看了可以收割的莊稼,提到了他們所面臨的困境,例如最近的洪水摧毀了幾處他們用來取水的土壩,并表示他們需要更多支持。事實上,糧農組織一直通過技術援助幫助蘇丹農民改良作物種子,以及為牲畜存活提供支持。農民們向我們反映了他們對牲畜的需求,包括提供綿羊、山羊和牛的飼料以及疫苗接種等緊急需求,確保家庭能夠獲得足夠的奶制品、兒童能夠獲得牛奶,以幫助確保糧食安全。


聯合國糧農組織應急行動及抵御能力辦公室主任雷恩·保爾森。糧農組織供圖

 

新京報:蘇丹當前整體糧食安全形勢如何?

 

保爾森:蘇丹的糧食安全形勢與聯合國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IPC)緊密相關。根據聯合國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在上一個收獲季節(2023年10月-2024年2月),蘇丹全國約有1770萬人處于嚴重的糧食不安全狀態。


自3月29日起,聯合國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發布警告,蘇丹部分地區面臨嚴重的糧食不安全(IPC第三階段及以上)風險,如喀土穆州和科爾多凡地區等。雖然當前情況嚴峻,但我們仍有機會采取行動。

 

農業技術機構,如糧農組織,關鍵是抓住主要谷物的生產季節,在6月進行播種。如果能做到這點,可協助蘇丹預防可能面臨的風險。

 

(注:據聯合國新聞網介紹,聯合國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是一項創新的多伙伴倡議,既可跟蹤全球饑餓情況,也可在大范圍急性營養不良轉化為更嚴重甚至威脅生命的情況之前發出警報。具體而言,綜合安全階段分類合作伙伴的技術專家處理大量數據,將人群分為五類:第一階段在尋找食物方面壓力最小或沒有壓力;第二階段是人們面臨壓力;第三階段是糧食危機;第四階段是緊急情況;第五階段被認為是災難或饑荒。根據五個階段中每個階段的人口比例,地理區域也按照嚴重程度進行階段劃分。人道主義機構使用這些寶貴的綜合安全階段分類來規劃和幫助處于第三階段及以上危機級別的人們,具體目標是避免饑荒。)

 

武裝沖突是糧食危機的主要驅動因素

 

新京報:蘇丹經歷了一年多的武裝沖突。武裝沖突如何影響當地糧食生產和糧食安全? 

 

保爾森:蘇丹武裝沖突爆發已經一年有余,成為我們如今看到的糧食危機的主要驅動因素。在蘇丹,10個面臨緊急糧食不安全問題的人中有9個位于武裝沖突的熱點地區,如達爾富爾地區、科爾多凡地區和喀土穆州。現在武裝沖突已波及素有“糧倉”之稱的杰濟拉州,給蘇丹糧食生產帶來了巨大挑戰。


當地時間2024年4月6日,蘇丹恩圖曼,蘇丹難民等待慈善廚房分發的食物。圖/IC photo

 

新京報:除了武裝沖突,蘇丹面臨嚴峻糧食安全形勢的因素還有哪些?

 

保爾森: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一年多以前,或者說去年4月15日沖突開始之前,蘇丹已經有25%的人口陷入嚴重糧食不安全狀況。因此,存在另一個導致蘇丹出現嚴重糧食不安全問題的因素——氣候變化。

 

實際上,在我本次訪問蘇丹期間,有農民提及氣候挑戰,說局部地區發生的洪災破壞了部分農業基礎設施等。雖然目前我們了解到沖突是蘇丹糧食危機主要的驅動因素,但不能忽略蘇丹和其他國家一樣受到氣候危機的影響,尤其是最貧困家庭的農作物生產。他們缺乏灌溉基礎設施,農作物生產依靠雨水灌溉。

 

此外,農業病蟲害也會帶來風險。蘇丹過去曾遇到過與蝗蟲有關的風險,但現在已得到緩解。在此次訪問蘇丹期間,我還有機會參觀位于紅海州的沙漠蝗蟲控制中心,該中心是糧農組織與蘇丹共同合作的項目之一。此外,牲畜也會患病,這也解釋了為何接種疫苗非常重要。

 

因此,蘇丹糧食危機是多因素造成的,武裝沖突是主要驅動因素,但還存在其他影響因素。

 

蘇丹亟須更多關注

 

新京報: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4月初呼吁,應確保所有可能的人道主義走廊暢通,以便援助能夠源源不斷進入蘇丹,否則隨著旱季到來,空前饑荒或將席卷整個蘇丹。蘇丹現在需要多少援助才能避免饑荒發生?

 

保爾森:需要區分兩件事。一是蘇丹全國范圍內的糧食產量,包括出現嚴重糧食不安全的特定家庭和住戶的情況。從該角度而言,2023年該國谷物產量比上一年減少了46%,這顯然是令我所在的糧農組織應急行動及抵御能力辦公室擔憂的一件事。不過,相比全國糧食產量,我們更加關注家庭層面,對于最貧困、最邊緣化、最脆弱的農業家庭來說,我們對他們的支持非常重要,于是有了我們正在談論的農業干預措施。

 

要強調的是,即使向蘇丹提供實物糧食援助和資金援助,如果不能用改良的優質種子幫助農民恢復生產,并為牲畜存活提供支持,也不足以彌補糧食產量不足而導致的缺口。而蘇丹發生饑荒的風險是真實存在的,如果不能在即將到來的種植季開展大規模的農業干預工作,這一風險會加劇。


當地時間2024年1月26日,南蘇丹朱巴附近,逃離家園的蘇丹難民在井邊打水。圖/IC photo

 

新京報:聯合國的一份報告稱,2003年,蘇丹達爾富爾地區曾陷入嚴重人道主義危機,國際社會紛紛施以援手。但今天,蘇丹人被遺忘了。你是否認可這一說法?國際社會可以為緩解蘇丹糧食安全形勢做些什么?

 

保爾森:可以說蘇丹沒有得到國際社會足夠的關注,尤其是農業方面。

 

換言之,國際社會需要更多關注農業應急。縱觀全球,用于應對糧食危機的資金中只有4%用于農業,即使超過80%陷入嚴重糧食不安全狀態的人口與農業息息相關,且他們的生存依賴于農業。


對于蘇丹更是如此。蘇丹需要更多關注,尤其是農業應急方面。根據聯合國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蘇丹緊急缺糧狀態人口最多,達到490萬。這就是我與蘇丹同事一同支持蘇丹、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的部分原因。糧農組織在蘇丹的工作已持續了幾十年,蘇丹是糧農組織的成員國,我們致力于支持這里的弱勢農業社區,確保糧食安全。

 

新京報:在向蘇丹提供糧食緊急援助的過程中,糧農組織克服了哪些挑戰?還有哪些挑戰亟待解決?

 

保爾森:以去年為例,糧農組織在蘇丹約15個州向農民家庭分發作物種子、提供技術援助以及維持牲畜存活條件等,最終惠及500余萬人,此次規模巨大的應對行動可以說是糧農組織取得的成果之一。

 

盡管今年的形勢更加惡劣,但糧農組織在蘇丹計劃幫助的人數翻倍,達到約1010萬人。要達到這一目標,我們仍面臨兩大挑戰。

 

人道主義準入問題是其一。去年,糧農組織能夠抵達蘇丹15個州,卻無法進入達爾富爾地區的兩個州。局勢瞬息萬變,預計進入蘇丹的不同地區還會有限制。糧農組織希望繼續與所有利益攸關方談判,以確保我們能夠在當地開展農業技術活動。

 

其二,糧農組織需要更多資金開展農業技術活動。根據糧農組織制定的《2024年蘇丹應急計劃》,今年計劃尋求1.04億美元資金支持,目前籌措到的資金不足目標的10%。更為緊迫的是,蘇丹主要種植季將于6月開始,糧農組織需要更多資金在此時間窗口期實施緊急農業干預,否則未來數月當地的糧食安全形勢會變得更加糟糕。

 

新京報記者 朱月紅 劉婧瑜

編輯 張磊 校對 張彥君